【六朝雲龍吟】二
第二集
第一章
说起六朝的销金窟,莫过于各处会馆。馆中灯红酒绿,舞乐蹁跹,妖姬娈童
令人心醉神迷。丝竹绕耳,佳人在怀之际,一掷千金的豪客比比皆是。不过对于
一般平民来说,那些会馆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所在。因此在一些繁华的城市中,面
向平民的玩乐场所应运而生,临安人最耳熟能详的就是瓦子。
瓦子又称瓦舍、瓦肆,内设不同的表演区,以棚为名,棚内设有用来表演的
舞台,因四面围着栏杆得名勾栏,勾栏里通宵演出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
赚、踢弄、琴曲、戏法等各种节目。单临安一地,就有瓦子二十四处,单独只设
一个勾栏的独勾栏瓦子还不计算在内。其中最大的北瓦有十三座勾栏,除了各色
演出,更有看相、算卦、洗补衣物、酒水饮食、赌博……等等服务,比现代的娱
乐城服务更加完善。
临安的瓦子通常以所在位置命名,便门瓦就位于临安城东南的便门之外。众
人一进门,侍者便迎了上来,只不过见程宗扬带着两名兽蛮仆从,也不敢饶舌,
只老老实实唱了个肥诺。
程宗扬报了张官人的名号,侍者道:「贵客里边请!」一边领着众人来到里
面的牡丹棚。
瓦子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东侧一处大棚,便是
牡丹棚。系着彩带的大门外有一张逍遥榜,上面贴着各色纸条,写着「史书乔万
卷」,「御前杂剧何宴清」,「作场相扑撞倒山、铁板踏」,「清唱诸宫调晴州
碧云馆花如媚」,「说经长啸和尚」……前面是演出的节目,后面是表演者的姓
名。
牡丹棚中间有一座半人高的木台,四面围着栏杆,后面有个出口通向戏房,
便是艺人表演的勾栏。程宗扬进来时正看到两条大汉在台上相扑,两人都是一身
的短打扮,筋骨如铁,皮肤如铜,往台上一站,铁塔一般威风凛凛,单是这卖相
就值几个铜铢。两人身手矫健,花巧又多,在台上你来我往演出诸般技艺,引得
勾栏外一片喝彩声。
青面兽和金兀术看得牛眼都快瞪了出来,只见台上两人龙腾虎跃,忽然一个
虎扑撞作一团。双方贴身相斗,险象环生,青面兽盯着两人的手脚,表情乍惊乍
喜,一副沉浸其中的样子,金兀术颈后血管「呯呯」直跳,倒有几分像是忍不住
想跃跃欲试,让程宗扬赶紧把这俩牲口拉走,免得生出事来。
秦桧笑道:「城里的相扑多是花架子,真要看相扑,还得到城外去。那边的
地下相扑场不但有六朝击技高手,听说还有几名兽蛮相扑手。一场输赢可达数万
银铢。」
「免了吧。要看相扑,我倒觉得女子相扑比较对胃口。」程宗扬眉飞色舞地
说道:「两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身上只有一根巴掌宽的布条,光溜溜在台上扭成
一团,你拉我腿,我拧你屁股,那才过瘾。」
金兀术不屑地哼了一声,「吾……」
「闭嘴!」程宗扬一声断喝,恨恨道:「不解风情的家伙!你懂个鸟!」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朝后扫了一眼。
林冲戴了一顶毡帽,打扮成闲汉的模样,袖着双手远远跟在后面--林教头
实在不适合干盯梢的活,那身出众的气质,连自己这个菜鸟都瞒不过。
两侧的腰棚摆着桌椅,旁边还有几间精致的小阁。那侍者老实领着众人来到
一间精阁,赔着小心道:「此处便是张官人订的座子,贵客慢坐。」
程宗扬丢给侍者一枚银铢,打发他离开,然后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看着勾栏的
表演。
秦桧熟络地碾碎茶饼,分茶、点茶,作足帮闲清客的工夫,一边道:「在下
方才说的生意,还请公子三思。」
程宗扬倚在案上笑道:「拿天下当生意做,你是想当吕不韦吗?」
秦桧奇道:「这位吕公是哪位先贤?」
「奇货可居你没听过?拿秦王当生意做的大商人,吕不韦吕相国。」
秦桧思索良久,「公子莫非记错了?秦国并无姓吕的相国。」
吕不韦居然没有?难道是被赵鹿侯先下手干掉了?程宗扬只好苦笑,别人穿
越都能当先哲,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自己连马后炮都能打瞎。
程宗扬一边看着勾栏,一边和秦桧闲聊,一手在桌下慢慢摸索着。
片刻后他把一只小小的竹筒收入袖中,然后往椅上一靠,学着临安人的样子
叫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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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程宗扬刚看了三分之一就意识到自己
拣到宝了。情报中详细列明了宋国参与江州之战的所有军队,除了上四军的捧日
军和龙卫军,又新调用了虎翼军、胜捷军、静塞军、归圣军、广武军,合计五万
余人,每一军的信息都详细到营指挥使一级,人数准确到个位。
这样的信息可谓是金不换,但更让程宗扬上心的是另外一段。那人在情报中
透露:接连三场大败之后,宋国朝中一片哗然,连宋主都有退兵的意思,只有贾
太师一意孤行,以辞位要挟,坚决出兵。从描述中看得出贾师宪如今已经被逼到
悬崖边上,一旦宋军在江州失利,他便相位不保。情报中活灵活现地描述了朝中
各位重臣包括宋主的反应,令人犹如目睹。
程宗扬把那张纸递给秦桧,「你来看看,有意思吧。」
秦桧一目十行地看过,然后道:「得此人之助,江州如得数万雄师!」
「奸臣兄,你猜猜这人会是谁?」
秦桧沉吟道:「此人能接触到如此多的信息,多半是两府的书吏。不过他连
宋主的言谈都能接触得多,那还有一个可能……」
程宗扬与秦桧异口同声地说道:「太监!」
以岳鸟人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完全有可能在宫里放几个太监当卧底。甚至
有可能是童贯--那个历代唯一被封王的大太监。
程宗扬手指敲着桌面,半晌道:「在明庆寺的祈福榜上给他发条信息,让他
帮我查个人。」
线人提供的情报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程宗扬不想干坐着等他送情报来,把
这样一个出色的线人浪费掉。但至于这个神秘人会不会帮忙,自己就说不准了。
然而只隔了一夜,第二天,自己要的信息都得到了相应的回答。详细程度远
远超过自己想像。
假如不是所有信息都写在一条两指宽的纸条上,程宗扬会以为自己在看太尉
府收藏的档案。那名线人提供的信息从林冲的家世列起,一直到他被借调到皇城
司的全部经历无一疏漏。
一个太监有门路接触到两府的情报并不算难,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拿到军方
的情报,恐怕不是一个太监能干到的。
秦桧拍案道:「此人定是太尉府的书吏!」
「不一定吧。」程宗扬指着纸条后面几句,「『二月十八,至吏部,取筠州
官员各档,查常平仓失火原委。十九,请查客卿程某,三请得允。至明庆寺,与
菜园僧晤……』如果是太尉府的书吏,怎么可能连林教头调到皇城司之后的事也
了如指掌?」
「皇城司,」林清浦道:「只有皇城司的人才有如此手段。」
「说得好!」程宗扬大笑道:「我也猜这人在皇城司!」
秦桧微微一笑,家主一直刻意拉拢这名影月宗的高足,连星月湖线人的事也
不瞒他。知道得越多,林清浦就越难以脱身,不过家主下这么大力气,也着实对
得起他了。
秦桧想了想,又道:「公子,林教头已经查到咱们头上。是不是该敲打他一
下。」
「用不着。」程宗扬笑道:「咱们明天去拜访一个人,林教头要是还跟着就
热闹了。」
「谁?」
「花和尚鲁智深。」程宗扬笑道:「既然遇见,于情于理,咱们都该拜访一
下臧和尚的师兄。」
秦桧提醒道:「虽是一计,但林教头和鲁大师不过一面之交,未必有太深的
交情。」
「这你就放心吧。」程宗扬信心十足地说道:「他们两个都是义薄云天的好
汉,虽然是刚认识,交情却不是一般的深厚。花和尚啊花和尚,你要替我作了挡
箭牌,免得林教头整天吊靴鬼一样跟着我,我就请你吃狗肉!」
秦桧和林清浦都笑了起来。
青面兽门也不敲地闯进来,「主人,有人找你。」
「谁?」
「好像姓水……」青面兽抓了抓脑袋,「名字湿乎乎的……唔,乃是塔上那
个漂亮美妞。」
「李师师!什么湿乎乎的!再乱说,扣羊!」
青面兽抗议道:「本来就是里面湿湿的!」
「哎呀,看不出啊,青面兽,你还是头青面淫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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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师小姐芳驾光临,有失远迎。」程宗扬满面春风地迎出来,礼数周全地
说道:「本来该小可去府上拜会,怎敢劳动师师小姐亲临?」
当日程宗扬只给李师师留了一个雪隼团分舵的联络地点,没想到她会辗转找
到自己。
「我没有住在家里。」
程宗扬一怔,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丫头跷家了?
「我在姨娘家住。」李师师轻声道:「我不想回镖局。」
程宗扬一阵失望,但看到她楚楚动人的风姿,心里那点失望立刻烟销云散。
李师师咬了咬嘴唇,「我想出去走走。」
程宗扬微笑道:「义不容辞。」
很平淡的四个字,却让李师师眼圈一红,险些堕下泪来。程宗扬就见不得这
个,连忙道:「我们去北瓦吧。我昨天去了便门瓦,里面什么都有,听说北瓦比
便门瓦还热闹。」
听到瓦舍勾栏那种去处,李师师略微皱了下眉,软语道:「小瀛洲好么?」
李师师口音是临安语调,本就软秾可喜,再加上她娇美的容貌,让人兴不起
半点反对的意思,只不过程宗扬从没听过这地方,一时接不上口。
秦桧解围道:「小瀛洲在西湖湖心,有三潭印月的美景。」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干笑道:「如此风雅的去处,我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会
之,快叫两辆车。」
不多时,两乘马车从院中驰出。李师师云英未嫁,虽然程宗扬很想和她同乘
一车,大家聊聊天谈谈心什么的,终究厚不下这个脸皮。
车内跟着的是敖润,薛延山的伤势这两日略显稳定,换了冯源去照应,他才
抽身出来。有雪隼团在临安的分舵,打探到的消息更加详细。
「李寅臣这人在江湖中名声并不好。」敖润道:「人是个精明人,只不过没
什么骨气。这次威远镖局失镖蹊跷得很,本来有人劝过李总镖头别接,太尉府的
生意不是好做的。但李总镖头一心想着巴结高衙内,一口应承下来。结果就出了
事,几名镖师、趟子手一个都没回来。」
程宗扬道:「威远在临安不算什么有名的镖局,高衙内怎么想起来把那么一
大笔财物交给他们呢?」
敖润道:「听说李寅臣为也攀上高太尉的关系,年前去太尉府送礼,不知道
烧了谁的高香,竟然是高衙内亲自接待的。后来高衙内照顾威远镖局的生意,把
这批货物交给威远镖局押运。」
李寅臣是个软骨头,总不至于连李师师的娘也忍心看着唯一的女儿往火坑里
跳吧?
程宗扬沉吟半晌,「李总镖头的夫人是哪位?」
「李总镖头的夫人姓阮,也是武林中人,江湖上有个绰号叫销魂玉带,名声
比李总镖头还大着几分。」
「是吗?」
「那是!销魂玉带阮女侠不但性情豪爽,而且听说生得貌美如花,当年嫁给
李寅臣,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咽口水呢。」敖润道:「镖局失了镖,李总镖头顿
时慌了神,四处求人,但听说是高衙内的货,谁都不敢出头。李总镖头几次带着
重礼登门赔罪,都被太尉府的人赶了出去。」
「会之,你看呢?」
秦桧道:「属下以为,此事蹊跷之处甚多。」
「没错。怎么听都像是高衙内挖了个坑,让李总镖头往里面跳。」程宗扬笑
道:「这个坑不小啊。李总镖头掉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敖润道:「程头儿,我瞧着李镖头那闺女长得怪水灵,配程头儿正合适。」
「好让你去找月副队长?」程宗扬玩笑道:「老敖,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敖润叫道:「程头儿,你这可冤枉我了。月队长跟你天造地合,我老敖心服
口服。有一个字是假的,我立马跳湖里变王八!」
「说得嘴响,你跳个我看看!」
「今儿不成,」敖润一边大摇其头,一边说出理由,「水太凉。改天暖和,
我老敖跳个给大伙瞧瞧!」
众人都笑了起来。程宗扬笑骂道:「少来劲。」然后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这事儿有点麻烦。」
秦桧道:「高太尉位高权重,又是军方的人。还有,云六爷这两日也该到临
安了。」
他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很清楚,正事要紧,这时候招惹高衙内并不合算。
程宗扬却道:「不是这个麻烦--明白告诉两位,师师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门
来,就是我盘里的菜--行了行了,你们别笑。」
秦桧和敖润咳嗽着坐好。
程宗扬道:「我跟你们说,这口鲜菜我是吃定了!不过你们也看见了,那丫
头够文艺的,想吃到嘴里得花时间慢慢来。这些都不算麻烦,真正麻烦的是高衙
内,那小兔崽子有名的吃相难看,我这边慢慢撒网呢,他蹿出来一口把我的菜吃
了,我哭都没地方哭去。所以说麻烦啊。」
敖润品味半晌,「程头儿,你说这么多,我琢磨着是不是你怕吃得太急,菜
自己跑掉,慢慢吃呢,又怕别人抢了?」
程宗扬点了点敖润,赞许道:「有慧根!」
「那你把菜藏起来,自己慢慢吃不就得了?」
程宗扬一拍大腿坐了起来,「老敖,我发现你是个人才啊,这慧根活活得有
我大腿这么粗!你是活佛转世的吧?肯定的!你骗不了我!」
众人哄笑中,马车一前一后驰向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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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瀛洲是西湖中一座岛屿,整座岛屿呈「田」字形,湖中有岛,岛中有湖,
著名的三潭印月就在岛屿西南,岛上桥廊相接,亭轩星布,景色如诗如画。岛上
有座保宁寺,但僧侣不多,也比较像和尚的样子,因为没有明庆寺的和尚那么热
情。
与佳人徐徐漫步岛上,程宗扬很想诗兴大发一把,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去冒
丢脸的风险。李师师隔着两步的距离与他并肩而行,虽然秀色犹如琼花,但眉宇
间一抹凄婉的哀怨挥之不去,令人说不出的怜惜。
李师师的姿容在自己见过的女人中完全可以排在前几位,虽然年纪尚轻,又
是光明观堂的弟子,少了一分名妓的妩媚,多了几分幽淡如兰的气质,但偶然一
个明眸微转,便流露出动人艳致。
夜风徐来,吹乱了李师师的发丝。看到她翘起明玉般的纤手,轻轻将飞舞的
发丝拨到耳后,程宗扬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玉指微翘着,轻轻拨弄发丝,这样一个不经意地小动作,却流露出浓浓的
女性媚艳风情,让程宗扬恍惚之余,不得不相信这世间真有天生媚骨。纵然出现
在自己面前的李师师没有堕入青楼,受着光明观堂多年来清心静意的培养,仍然
无法掩盖她天生的妩媚与性感。
自己何其幸运,在她绽露出醉人芳华的成熟时节之前就遇到她,亲眼看到这
个名妓清纯的一面,能看着她从泉水一般的清纯少女,一步步走向风情万种的绝
代艳姬。
程宗扬不禁想入非非,既然光明观堂的教育无法改变李师师骨子里的风情,
那么同样受光明观堂教育的鹤羽剑姬,是不是还在冷漠的外表下,潜藏着潘金莲
的妖媚与淫浪?
「他们都劝我去侍奉高衙内。」
少女幽幽的叹息声,使程宗扬连忙收回思绪。
李师师开口道:「爹爹说,如果我去侍奉高衙内,镖局与高太尉拉上关系,
生意至少会好一倍。姨妈说,女孩子终是要嫁人的,高衙内有钱有势,虽然只是
一个妾,但受宠的妾比正妻也差不了多少。」
程宗扬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那位凝姨给他的感觉并不是那种贪图钱财,俗
不可耐的市井女子,相反,无论是她的容貌还是言谈举止,都有种让人心动的优
雅,是自己看错了她的为人?还是有别的理由?
「我不想见那个人,一想起那个人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
程宗扬道:「如果你想离开临安,我可以……」
李师师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神情凄婉地低声道:「如果我走了,他们就
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对我很好的,连这件事,他们也认为是为着我好……虽然我
不高兴,但我一点也不想让他们伤心……」
两人都沉默下来,但少女如泣如诉的低语仿佛还在耳边萦绕。自从知道李师
师面对的是高衙内,程宗扬就打心眼儿里不想招惹这个麻烦。有岳鸟人的前车之
鉴,自己可不想也落得满天下的仇家,走到哪儿都被人喊打喊杀。帮助李师师离
开临安,已经是自己能做到的极限了。
两人穿过竹径通幽,眼前忽然一片灯火通明。前面的心月台是临安人平常赏
月的所在,此时燃灯举火,却是几名少年在台下宴饮。
李师师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正要转身离开,一名少年却叫了起来,「这不是
李寅臣的女儿吗?」
「可不是嘛!昨天才在雷峰塔见过的!竟然跟着个男的半夜游湖,老大这下
惨了,还没进门就戴了绿帽子。」
「老大昨天怎么心软了?竟然把这个雏给放走了。兄弟们!不如咱们今天把
这小妞带回去,让老大快活快活!」
一群恶少轰然叫好,李师师心下恼怒,玉脸微微发白,程宗扬没兴趣和这些
小屁孩瞎折腾,拉了拉她的衣袖,李师师却凝立不动。
程宗扬有些想咬牙,和这些小屁孩撞见是偶然,这丫头不肯走,却是用这个
机会让自己出面了。如果是小紫,肯定娇笑一声,跑得无影无踪,等他们打完再
来收拾残局,把便宜捡回家。自己也能这么做,就是良心上有点过不去。果然良
心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为首的少年趾高气昂地走过来,先挑起拇指点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叔叔是
护国节度使,检校太傅,开府仪同三司梁师成!」
程宗扬笑嘻嘻上前一步,看着像是打躬作揖地要去扶他,却阴损地一脚踩住
他的脚背,梁公子刚要迈步,就一头栽到李师师面前,「哇」地啃了口泥。
程宗扬也不扶他,只笑呵呵看着,不咸不淡地说道:「梁少爷小心。天凉,
泥吃多了容易胃寒。」
后面的恶少都跳了起来,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吆喝手下的恶仆收拾这不开眼
的家伙。
程宗扬瞧准高衙内不在其中,这个梁师成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节度使,自己
听着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估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用不着客气。
程宗扬俯身拖着那位梁公子的衣领,把他拽起来,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梁公子当场就被打懵了,呆瞪着眼,沾满泥土的口鼻喘着粗气。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哟,一眨眼工夫,梁少爷可就发福了?这脸
怎么变这么大了?」
李师师虽在羞怒之中,也被眼前这一幕逗得一笑。接着她目光又露出一丝欣
赏的神色,没想到这个年轻商人真的会动手。梁师成的名字程宗扬不知道,她却
是听过的,贾师宪是宋国最大的权臣,梁师成则是最受宋主信任的宠臣。莫说临
安的平民,就是朝中的高官也没有几个敢去招惹他的。这个姓程的晴州商人却说
打就打,这份胆气着实令人佩服。
梁公子半边脸皮紫涨着肿起来,那帮恶少暴跳如雷,「反了!反了!快把这
厮给我抓起来!」
一群恶仆蜂涌而上,叫嚣着拿出棍棒上来厮杀。秦桧、敖润和青面兽一直远
远跟在后面,这边闹得天翻地覆,秦桧一副意态从容,丝毫没把那些恶仆放在眼
里,敖润也乐呵呵抱着膀子在后边看笑话,凭自家公子的身手,这点恶仆还真不
够瞧的,公子正在英雄救美,老敖硬上去抢了公子的风头,那也太不开眼了。
但不开眼的也有,两个人抱着肩膀看热闹,第三个却按捺不住。青面兽一看
到有人敢跟给自己羊吃的主人炸翅,顿时激起凶性,一步跨过来,摘下背后的棍
棒。
青面兽用的是丈二长枪,但在城中不好背着凶器招摇过市,程宗扬让他把枪
头拧了,充作棍棒。这会儿他两手一抖,枪杆如同蛟龙出水,将两名恶仆打得旋
转着跌开,然后挑在一名家丁胯下,将他挑得飞过岸边侧的柳树,「噗通」一声
栽进湖里。
在荆溪程宗扬已经见识过青面兽的手段,兽蛮人一向是以力取胜,大刀大斧
大槌大盾用得多,这家伙却有一手不俗的枪法,不知道是从哪儿学的。青面兽在
选锋营干过,一出手全是杀人的功夫。如果不是少了枪头,只这一招,那些恶仆
就至少要丢下三具尸体。
眼看斗不过这青面獠牙的兽蛮大汉,那些恶少忽哨一声,后面几名家丁拿出
刀剑,拼着又被打倒两人,一阵乱砍,将那兽蛮汉子的枪杆砍去数尺。
双方正打得热闹,忽然梁公子用变调的声音惨叫道:「停--」恶仆们停住
手,只见那个年轻人拿出一柄匕首贴在梁公子脸上,脸上虽然带笑,眼中却透出
视人命如草芥的狠劲。
众恶仆与他目光一触,心头顿时升起一阵寒意,临安城有的是不要命的地痞
破落户,但这年轻人的眼神一看就是杀过人的,只怕还不止一个,那些恶仆心头
发紧,再没有一个敢动。
程宗扬慢条斯理地刮去梁公子面上的短髭,然后拍了拍他的脸颊,「大伙瞧
瞧,梁少爷这胡子刮干净是不是俊俏多了?」
梁公子牙关「格格」作响,有心放几句狠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脸一板,抬脚把他踢开,「滚!一群杂碎,我见你们一次打一次!」
梁公子捂着脸跌跌撞撞跑进人群,他还觉得不放心,一直逃到船上才惊魂甫
定,叫道:「快走!快走!」
那些恶少也被吓住了,慌忙解开停在岸旁的船只,一个个逃命似的离开小瀛
州。
程宗扬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师师小姐,我们接着赏月吧。」
李师师目光又是惊讶又是欣喜,看着他伸来的手掌,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
放在他掌心。
李师师的手掌柔滑之极,纤软得仿佛花瓣。程宗扬心头一荡,握着李师师柔
荑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湖上忽然传来一阵大骂,离岸十余丈,那群恶少又添了几分底气,打不过我
骂死你!
梁公子破口骂道:「小贱人!敢在临安和我们十三太保作对!活腻了!」
程宗扬道:「别理他们,就当是几只癞蛤蟆在叫。」
李师师嫣然一笑,娇靥露出一个令天际明月也为之失色的动人笑容,握紧他
的手掌。
握着小美人的纤手,程宗扬不由大晕其浪,那几名恶少可都红了眼,梁公子
捂着脸跳脚道:「小贱人,天生的淫材儿!装什么正经呢!告诉你!你娘那个老
骚货早就被我们老大上了!你还要叫我一声干叔叔呢!」
李师师身子一僵,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梁公子像打了胜仗一样得意地说道:「你娘还是什么女侠呢,为那点货求我
们老大床上,只要能饶过你爹那个破镖局,做什么都行!送上门的浪货,不弄白
不弄!我们老大当场就把你娘给办了!从头到脚搞了个快活!」
「老敖!」
「有!」
敖润猿臂一展,拉开铁弓,「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从梁公子头上飞过,将
他的金冠射得粉碎。接着敖润搭上长箭,豹子一样瞄向他的咽喉。
梁公子嘴巴哆嗦几下,然后白眼一翻,倒在船上。
程宗扬面沉如水地拉起李师师,「走!」
李师师坐在车上,神情间呆呆的,明眸一片灰色。直到马车驰入城门,行驶
在青石板路上,她才「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李师师伏在程宗扬肩上,哭得肝肠寸断。程宗扬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出,只好
轻拍她的香肩,聊作安慰,一边暗暗希望这段路越长越好。
可惜再长的路也有终点。午夜时分,马车在怀远坊一处巷口停下。
程宗扬道:「司营巷--是这里吗?」
李师师点了点头,她已经拭去泪痕,眼圈却还微微发红。她没有再说什么,
向程宗扬施了一礼,便下了马车。
司营巷里都是临街的两层小楼,虽然不及城中达官贵人的豪宅华墅,但也看
得出是殷实人家。
李师师敲敲一处宅子的房门,一名老仆开门请她进去。程宗扬叹了口气,这
个小美人儿虽然够聪慧,有心计,但在命运的蛛网上,仍然是一只脆弱的蝴蝶。
尽管有当上总镖头的父亲,有一个了不起的师门,仍然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可
以想像她即将遭受的羞辱,到那时,即使光明观堂想去维护宗门起码的体面,这
个少女也未必肯回头。成为一代青楼名妓,也许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
不过现在有自己的出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走向宿命的青楼。
程宗扬敲了敲车辕,正准备吩咐敖润离开,忽然眼角瞥到了一个人影。他怔
了一下,接着颈后的汗毛猛然竖起。
一个药婆打扮的女子悄悄推开门,从李师师刚进去的宅中出来。夜色已深,
她又专挑着檐下的暗处,贴墙行走,行迹隐秘。出了巷口,一辆马车突然从背后
驰来,药婆往路旁让了让,一边暗自戒备。
车门忽然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勾了勾手指。药婆愕然之下,接着面露欣
喜,毫不犹豫地登上马车。
第二章
「哦……」那女子螓首昂起,喉中发出一声娇媚的呻吟。她上身还穿着药婆
的衣衫,下身却脱得一丝不挂,这会儿柔顺地伏在座椅上,双臂张开,扶着晃动
的车厢,白光光的大腿朝两边敞开,一边顺从地耸起雪白的屁股,让车内的男子
从背后进入,一边向后挺动着,迎合阳具的抽送。
以这样一种毫无保留的姿势敞开身体,那女子显然对身后的男子有着极大的
信任。程宗扬两手握住她的纤腰,一边挺动阳具,一下一下干着她蜜穴,一边从
背后审视她的反应。
「上忍的阳具好硬……干得好深……」
程宗扬特意看了一眼她的菊肛,那只嫩肛软软的,因为蜜穴被阳具杵入而有
些变形,随着阳具的进出,被扯的不断开合。假如她对自己有所戒心,身体不可
避免会出现一些紧张的反应,绝不会这样温柔如水。
程宗扬坏笑道:「游老板的桃源洞还和以前一样美妙。」
那女子包头的布巾散开,粉面半露,正是广阳赌坊的老板游婵。她与程宗扬
曾有过露水之缘,此时他乡重逢,才发现这位上忍手段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蜜
穴被粗大的肉棒捣弄着,体内快感如潮,颤声道:「上忍的阳物又暖又热……奴
婢……奴婢快要……快要……哦--哦!」
「这么快?」自己虽然用上一点房中术的技巧,却没想到游婵这么不济事,
几下就被搞得泄了身子。
游婵脸色潮红,娇喘细细地说道:「奴婢从上次和上忍欢好过,就没和人做
过……飞鸟大爷的阳物好厉害,每一下都像干在奴婢的心尖尖上……」
程宗扬笑道:「来,换个姿势。」
游婵媚态横生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听话地翻过身子,躺在座椅上,接着抬起
一只玉足,朝旁边张开,露出玉股间仍在微微翕动的玉户。程宗扬俯下身,游婵
双手扶住他怒胀的阳具,顺从地纳入蜜穴。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上忍。」游婵眼中的喜悦没有半点作伪的样子,她只
是黑魔海的边缘势力,当初暗杀小太监计好被程宗扬撞见,还是程宗扬替她隐瞒
此事。因此对这位供奉除了下属对上级的服从之外,还别有一份私人的感激。
游婵一边与程宗扬交合,一边道:「两个月前,仙姬传讯,说晴州出了些纰
漏,上忍遇袭失踪,让各地分舵留意上忍的下落。仙姬说,当日事出仓促,圣教
多有照顾不周之处,万望上忍见谅,诸事都好商量。」
在晴州和黑魔海交手是三个月前的事,游婵接到讯息也差不多在两个月前。
当日清剿黑魔海在晴州巢穴之后,自己透过泉玉姬对黑魔海临阵弃友的行为表示
了极大愤慨,声称双方合作就此作罢,随即赶往江州。泉贱人北返长安,音讯不
通,没想到黑魔海还在寻找自己的下落。
程宗扬哼了一声,生硬地说道:「此事勿要再提。」
游婵赔了一个妖冶的笑容,「仙姬说,上忍受惊,圣教自当赔罪。请上忍明
鉴,圣教已取出秘库的十藏经,愿与上忍交换。」
这个十藏经肯定是飞鸟熊藏梦寐以求的物品,不然剑玉姬也不会专门提出来
以打动他,可惜自己对十藏经一窍不通,只能哼哼两声掩饰过去。
游婵道:「奴婢对上忍的神术半点不懂,不过仙姬说,另一位飞鸟上忍已经
闭关,来日必能成就飞鸟一流的无上忍术。」
程宗扬脸色稍霁,「这也罢了。我什么时候想去见她,自己就会去了。哼,
黑魔海临阵弃友,害得本忍险些被杀。若不是你,本忍也不会出来见面。」
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又拉近几分,让游婵感觉到彼此间与众不同的亲近。对
于游婵来说,这位上忍不仅替自己掩盖了足以令自己粉身碎骨的秘密,而且又是
教中特意聘请供奉,身居高位,与他保持亲密的私人关系,在教中也有了一个得
力的靠山,因此极力游说他重归黑魔海。
程宗扬不置可否,只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游婵是黑魔海在广阳发展的暗桩,有什么事会让她亲自
来临安?更重要的是她刚才去见了谁?李师师?凝姨?男主人?还是宅里的其他
人?李师师背后突然出现黑魔海的影子,让程宗扬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奴婢这次来临安,是为了教内一件大事。」游婵欲言又止,最后歉然道:
「请上忍见谅,奴婢不能说得太多。」
「哟西。你作得很好。」
游婵拥着他的腰身,媚声道:「不过此事已经了结,奴婢刚缴了令旨。上忍
若是要让奴婢伺候,奴婢还能在临安多留几日……」
程宗扬心头翻翻滚滚,游婵既然是去缴令,她刚才去见的人在黑魔海的地位
绝对不低,甚至可能是黑魔海在宋国的总枢。那个人究竟会是谁?
程宗扬淫笑着在游婵脸上摸了一把,「她生得难道比你还美吗?」
游婵抛了个媚眼,「奴婢蒲柳之姿,怎么能跟凝玉姬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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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在室内来回踱着步,眉头拧得像要打结一样。他猛地停下脚步,朝众
人道:「你们再确认一遍,她真的不会武功?」
青面兽道:「吾……」
「你给我闭嘴!」
青面兽一脸不服气地闭上嘴。
俞子元道:「我修为不行,确实看不出来。秦兄你看呢?」
「子元兄过谦了。」秦桧道:「以秦某之见,那女子确实手无缚鸡之力。」
程宗扬道:「李师师唤她凝姨,黑魔海的人从她家里出来,又说接头的人是
凝玉姬--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可黑魔海的御姬怎么可能不会武功?」
秦桧道:「公子莫急,敖润打探消息也该回来了。师师小姐的姨母是否有嫌
疑,一查便知。」
「等等!」程宗扬一手扶住额头,陷入沉思。
众人不敢打断他的思路,片刻后程宗扬抬起头,秦桧立刻道:「公子可是发
现了什么线索?」
「有。但和那位凝姨无关,是另一桩。游婵说她来临安是为一件大事--会
有什么事让黑魔海必须把她从广阳调来呢?」程宗扬慢慢道:「游婵的身份只是
广阳一个赌坊的老板,但她的亲兄游雍是太湖盟和翻江会的双龙头!孟老大在晴
州挑了黑魔海的巢穴,这边赶往江州助战的雪隼佣兵团就在太湖出了事--黑魔
海手伸得好长!」
俞子元、秦桧都露出凝重的神色。片刻后,俞子元道:「黑魔海收容游雍是
在公子到晴州之前,难道那时他们就算定要在太湖伏击雪隼团?」
「不可能!」程宗扬道:「除非那个仙姬是活神仙!」
秦桧道:「公子的猜测有九分可信。黑魔海拉拢游雍只是下了一着闲棋,正
好在此时用上。只怕这样的闲棋,黑魔海在六朝都布过不少。」说着他也不禁佩
服起来,抚掌道:「落子绵密,布局深远,这位仙姬好生了得!」
俞子元道:「如果不是公子撞见,谁也想不到黑魔海在临安还布的有棋子,
而且还嫁了人。」
「打听到了!」敖润带着一股寒风推门进来,兴冲冲道:「程头儿!你猜那
处宅子是谁的?」
敖润带来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辛,随便找个懂行的打听就能问出来,但程宗
扬听在耳内表情却说不出的古怪,用作梦般的口气道:「林冲林教头……李师师
的姨妈是林娘子?」
「没错!」敖润道:「阮家姐妹俩,长姊叫阮香琳,嫁给威远镖局的总镖头
李寅臣。小妹阮香凝,嫁给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阮香琳是林州小碧潭门下,人
称销魂玉带,门派不怎么起眼,她的修为在门中也算出类拔萃的。阮香凝却没习
过武,早早就嫁给禁军的林教头。林家夫妻一直没有子裔,林娘子经常请尼姑、
道姑、药婆之类的上门,乞求早日得子。」
俞子元道:「难道黑魔海在临安的头目是这位林娘子?」说着他倒吸了口凉
气,「黑魔海的人嫁给禁军教头,难道已经把手伸到宋军禁军里面?」
「也许是林教头。」秦桧沉声道:「有八十万禁军教头的身份作掩护,他们
在临安行事方便百倍。」
敖润也道:「程头儿,老敖插一句,那位林教头盯上咱们,不会是黑魔海的
意思吧?」
秦桧与俞子元异口同声地说道:「很有可能!」
程宗扬用手拍着额头,紧张地思索着。如果林冲真是黑魔海的人,自己一到
临安就被他盯住,很可能自己根本就没有脱离过黑魔海的视线,始终处于他们的
监控之下。
程宗扬放下手,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
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武二郎是个臭不要脸的流氓暴徒,潘姊儿里外都透着一股
圣女味儿,看起来林教头成为黑魔海的卧底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程宗扬有种
强烈的预感,林冲与黑魔海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自己猜的不错,林冲与黑魔海没有关系,那么黑魔海精心培养的御姬奴
嫁给一个不起眼的禁军教头,其中的缘由就很耐人寻味了。
忽然程宗扬露出一个充满狡黠意味的笑容,「想知道他们的底细并不算什么
难事。」
秦桧眼睛微亮,「计将安出?」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兄弟们,咱们该去拜访一趟鲁大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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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和尚赤手倒拔垂杨柳的壮举,这些天来在临安传得沸沸扬扬,花和尚鲁
智深的名号也随之不胫而走。每日从早到晚,明庆寺菜园子的矮墙外都聚了不少
闲人来看稀奇,一边看一边还指指点点。
「瞧见没?这就是倒拔垂杨柳的鲁大师!」
一个商贾「啧啧」赞叹道:「这两膀足有千斤力气!难怪能将垂杨柳给拔起
来,果然是好神通!」
旁边有人暗笑道:「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其实呢,鲁大师拔的杨柳不是树,
是个大活人……」
「佛心庵的小尼姑……」
「……叫杨柳的。」
「要不是花和尚呢……」
叽叽歪歪的笑声中,几个泼皮翻墙出来,「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
有人认得这些泼皮破落户,立刻一哄而散。有些不认得的还不服气,「菜园
子又不是你家的,看看怎么了?」
「怎么了?」一名泼皮从墙上抽出半块破砖,横着眼道:「滚不滚?」
那人也杠上了,「这堂堂临安城,首善之地,你还敢打人不成?」
那泼皮呲牙一笑,拿起破砖朝自己脑门上「呯」的一拍,顺势翻着白眼直挺
挺倒在地上。
周围的泼皮立刻揪住那斗口的闲人,嚷道:「救命啊!打死人啦!」
矮墙外乱成一团,十几个泼皮揪住那外地汉子要他赔命还钱。墙内鲁智深气
宇轩昂,擂鼓一样拍着胸口,「洒家行得端!走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怕几
个鼠辈瞎嚷嚷?」
秦桧挑起拇指,高声道:「豁达!」
鲁智深哈哈大笑,指着秦桧道:「洒家看你的打扮,还以为是个酸丁!唔,
不错不错!怪不得能和小臧称兄道弟。」
程宗扬笑道:「臧和尚还俗后娶了一妻一妾,鲁大师,你这可不如他了。」
「娶婆娘拖家带眷操不完的心,洒家就不耐烦这个。」鲁智深摸着光秃秃的
脑袋道:「六根清净!六根清净!」
程宗扬拿起一根竹筷,敲着陶碗赞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烟蓑雨笠卷单
行,芒鞋破钵随缘化。」
鲁智深又是一阵大笑,「好句子!痛快!痛快!当日五台山一别,二十年未
见,不知洒家那臧兄弟如今在何处?」
程宗扬放下筷子,微笑道:「江州。」
鲁智深笑声一顿,眼中爆出一缕寒芒。贾太师兴兵讨伐江州,临安城已经尽
人皆知,鲁智深虽然在寺庙的菜园子里,也听说一二,却没想到多年不闻音讯的
师弟如今会在江州。
「鲁大师再来一碗!」程宗扬拿起酒坛,「这是小弟特意买来的烈酒,据说
常人喝不过三碗,有个名号叫三碗不过岗!」
「喝寡酒有甚趣味?小的们!把洒家炖的香肉拿来!」
鲁智深亲自动手,满满给程宗扬捞了一碗肉,「这锅香肉炖了四个时辰,滋
味正足!来来来,尝尝洒家的手艺!」
鲁智深说的香肉就是狗肉,敖润道:「一黑二黄三花四白,大师这香肉一看
就是上等的黑犬!」
鲁智深立刻对他刮目相看,「这位敖兄弟原来也是吃狗肉的行家!好好好!
来一块!」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老敖好口福!」敖润也不客气,下手捞了块香
喷喷的狗肉,入口大嚼,吃的汁水淋漓,一边挑起拇指含糊赞道:「好!」
鲁智深大笑道:「冬日进补,狗肉第一!原本今日请我林师弟大快朵颐,各
位兄弟来得正好!」
程宗扬笑道:「说到就到--那不是林教头吗?」
林冲脸色有些僵硬地从园侧过来,朝众人拱了拱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
一大早就盯上程宗扬的梢,没想到他在城中转了一圈,却来到明庆寺与鲁智深把
酒言欢。林冲藏身不是,露面也不是,弄得骑虎难下。但他也是豪杰心性,既然
被人叫破,便不再藏头露尾。
鲁智深却没在意,把着林冲的手臂笑道:「林师弟!这几位朋友当日便已见
过,却不知是我臧师弟的好友!大家都是好兄弟,同坐!同坐!」
林冲也不推辞,坐下来拿起酒碗饮了一口,赞了声:「好酒!」然后向程宗
扬抱拳道:「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程宗扬笑道:「林教头,你这就不厚道了。我的身份旁人不知,林教头难道
还不知晓?」
林冲「嘿」了一声,「官府公事,程员外莫怪。」
鲁智深嚷道:「鸟的公事!我说林师弟,你就这点不好!凭你的身手,二十
年也才只是个教头,不如抛开那点鸟功名,与洒家一道快活!」
林冲手指微微一紧,良久放下酒碗,苦笑道:「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篷。
不瞒哥哥说,林冲蹉跎多年,这点功名之心早已淡了。只是拙妻尚在,学不得哥
哥快活。」
「洒家方才说的吧!有了婆娘就是麻烦!」鲁智深摇了摇他的大脑壳,一叠
声道:「喝酒!喝酒!」
秦桧、俞子元、敖润与鲁智深谈得投机,尤其敖润也是个好吃狗肉的,两人
说起吃狗的心得分外投契,差点儿就在席间拜了把子。
林冲与程宗扬的交谈却是暗潮涌动,林冲话里话外都在打探程宗扬的来历,
在筠州做的什么生意。
「听说程员外祖籍盘江,林某冒昧,不知盘江在六朝何地?」
「小地方,南荒。」程宗扬笑眯眯道:「要按路程呢,离晋国倒是挺近。」
「程员外是晋国人士?」
「也算不上。化外之地,穷山恶水,尽出刁民。」
程宗扬扯着闲话,心里却在冷笑。林教头啊林教头,你这皇城司的差事已经
干到头了,还操什么闲心呢?
说话间,一个小婢慌慌张张跑来,见着林冲便哭道:「官人,不好了!」
林冲一撩衣服,起身道:「锦儿,出了何事?」
「娘子今日来庙里上香,在五岳楼被一个歹人拦住不肯放。」
林冲怒从心头起,罗圈一揖道:「改日再来吃酒!哥哥休怪!」
鲁智深已经有了七八酒意,一听之下,顿时暴跳如雷,喝道:「小的们!拿
洒家的禅杖来!」
秦桧、俞子元和敖润都看着程宗扬,暗赞家主料事如神。程宗扬慢悠悠吃了
块狗肉,然后站起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还有王法吗?走!给林教头助
拳去!」
众人一哄而起。五岳楼旁早已聚了一群人,一伙家丁将闲人挡在楼下,楼上
高衙内正张着双手,将两个女子拦在栏杆拐角处。
李师师退在后面,美目冷冷盯着高衙内,默不作声。
那位凝姨又羞又气,粉面涨得通红,「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拦着奴家?」
「哎哟!哎哟!我这心病又犯了……」高衙内捂着胸口道:「小娘子,你就
是本太岁救命的丸药,无论如何也不能见死不救哇……」
「公子自重!」
「小娘子救命啊……」
林冲急匆匆赶到楼前,那些家丁过来阻挡,他两手一分,顿时将那些家丁推
得滚地葫芦一般。林冲三步并作两步跃到楼上,一把扳住那恶少的肩膀拉过来,
一边攥起拳头,一边暴喝道:「敢调戏我家娘子!且吃我一拳……」
待林冲看清那人的长相,不由一怔,话音未落,手却先软了。
高衙内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的是林冲,一脸气恼的大叫道:「林冲!干
你何事!要你多管!」
林冲脸上时青时红,拳头虽然举得高高的,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敖润佩服地小声道:「程头儿,你是怎么知道林教头下不去手的?」
程宗扬微笑道:「高太尉主管禁军,正是林教头的顶头上司。调到皇城司之
前,林教头每天都要在高太尉帐下听宣。他舍不得这个官身,当然下不去手。」
这边有家丁看出势头不妙,过来劝道:「教头莫怒!衙内多喝了几杯,到庙
里散心,不认得是教头尊妻,多有得罪。」
高衙内叫道:「是他老婆怎么了?给我抢过来!」
一名管家道:「少爷又喝多了,快扶着些……」
那些家丁知道林冲的身手,七手八脚把高衙内扶到楼下,牵马离开,管家又
连声向林冲赔罪。
见到丈夫,那凝姨眼圈不禁红了,紧紧拥着丈夫的手臂,不敢松手。
忙乱间,这边鲁智深提着镔铁禅杖,带着一群泼皮破落户杀气腾腾的过来,
「哪里来的狗贼!且吃洒家三百禅杖!」
林冲安慰了娘子几句,过来低声道:「是高太尉的衙内,不识得拙妻。林某
本待痛打那厮一顿,太尉面上须不好看,且饶他一回。」
秦桧也道:「原来是高太尉的衙内。俗话道:不怕官,只怕管。高太尉是林
教头的本官,不好胡乱动手。」
鲁智深气怵怵道:「什么鸟太尉鸟衙内!若是洒家撞见,少不得一顿好打!
林师弟,你自家婆娘被人……」
敖润连忙拉住他,「老鲁,喝醉了不是?瞎嚷嚷啥呢?」
鲁智深这才注意到林娘子,慌忙抱拳道:「阿嫂休怪,莫要笑话!」
程宗扬笑道:「我来送林教头和嫂夫人。师师小姐,请!」
林冲心头愤恨,秦桧和俞子元多方宽慰,只阴沉着脸不说话。
李师师与程宗扬乘了另一辆马车,她靠在车窗边,望着外面的人群,半晌才
轻叹道:「你说的没错。师师一直以为姨夫是当世豪杰,没想到只一个高太尉的
名头,就意气全消,只能忍气吞声。官位、权力,真的比武功还吓人。」
程宗扬歉然道:「是我虑事不周。原想请师师小姐到庙里散心,没想到会撞
见那厮。」
李师师眼波微转,「真的吗?」
「你不会以为是我把高衙内招来的吧?」
李师师沉默片刻,忽然道:「喂,凝姨是不是生得比我还美?」
程宗扬大笑两声,「瞧你问的,这难道还用说吗?」
「你也会用这种支吾的手段?」李师师挑了挑眉毛,「少滑头,你就答是或
不是。」
程宗扬只好道:「师师小姐国色天香,凝姨虽然美貌,终究年纪大了些,怎
么能和你比?」
「少哄我。那个高衙内见着凝姨,就像丢了魂一样,看也不看我一眼。」
「他那种鸟人,纯粹是心理变态。我估计是他娘死的早,从小缺乏母爱,导
致的心理异常……」
李师师忽然眼圈一红,泪水仿佛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我娘……」她
只说了半句,便说不下去。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别哭。他们这种公子哥儿我见得多了,别的本
事没有,吹牛皮一个顶俩,一百句也没一句真的……」
「都是你!若不是你让我和凝姨来明庆寺,哪里会撞见这个畜牲!」李师师
失控一样泣声道:「那畜牲害了我娘,又想害我,又想害我姨娘……姓程的!你
赔我娘!」
程宗扬不闪不避挨了她几记粉拳,李师师停下手,然后伏在座椅上,痛哭失
声。几天来的委屈,使这个少女再也无法承受。程宗扬只能坐在她旁边,轻轻拍
着她的背,免得她哀痛过甚,哭伤了身体。
到了巷口,林冲扶了娘子下来,勉强过来见礼,「多谢程员外。请到寒舍小
坐。」
程宗扬笑道:「不用客气,改日再来打扰。嫂夫人,请慢走。」
阮香凝侧身施了一礼,低声道:「多谢公子。」
林冲、阮香凝、李师师带着小婢锦儿回了家中,程宗扬仍留在巷内,看着这
座与黑魔海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宅院,良久才道:「走!我们回去!」
…………………………………………………………………………………
一面尺许大小的水镜悬在室内,程宗扬、秦桧、俞子元、敖润、林清浦,包
括金兀术、豹子头和青面兽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水镜。
镜中是上午在明庆寺五岳楼的影像,从高衙内拦住阮香凝,到林冲赶来,整
个过程历历在目。
秦桧断然道:「这位林娘子确实全无修为,除非她是第八级至臻境的绝顶高
手,才能瞒过秦某的眼睛去!」
程宗扬道:「巫宗要有第八级的高手还费个什么劲?直接去南荒把死老头吊
起来打!」
林清浦苦笑道:「各位已经看了三遍,再看林某就撑不住了。」
「我就说让你把灵飞镜取来,不是省你的力气吗?」程宗扬道:「行了,歇
歇吧。」
林浦收了水镜,豹子头「咕咚」咽了口口水,咧开大嘴道:「好女子!颇水
灵!」
程宗扬笑道:「老豹看中人家林娘子了?告诉你,那可是正宗的豹子头,你
这赝品不够数啊。」
豹子头喷了口粗气,「吾才是真豹子头!」
「别废话了。」程宗扬坐下来,面对众人,「计划刚成功一半,下面要作的
事还很多。子元,你联络咱们那位卧底,我要知道宋军的最新动向,尤其是物资
的供给和安排,最迟明天下午要拿到。」
俞子元双脚一磕,挺胸敬了个军礼,「是!」
「老敖,你和雪隼团的兄弟分头盯住威远镖局和林教头的家里,一有消息立
刻回报。顺便让人把冯大法替回来,说不定又要用到咱们的大法师了。」
敖润一手横在胸前,中气十足地说道:「遵命!」
「清浦,你联系云六爷,看他最快什么时间到。临安的粮价才八百铜铢,该
涨涨了。」
林清浦微微躬身,「是。」
「老术、老豹、老兽!你们三个去趟城外,找一个叫野猪林的地方。」
金兀术道:「为什么要找野猪林?」
豹子头道:「有野猪!」
青面兽道:「吾甚爱食野猪!」
「金兀术!我每跟你说句话,你都要问个『为什么』是吧?你再敢问一遍,
我就--」程宗扬一指豹子头,「扣他的羊!」
「为……」
金兀术还没问完,豹子头就「噗通」跪下来,抱住他双腿,撕心裂肺地叫了
一声:「羊!吾的!」
金兀术终于闭上嘴,程宗扬扭头道:「会之,咱们两个去一趟悦生堂。」
「公子要去见那位廖先生?」
「不是。我打算买几本书……行了!千万别拍马屁,我就是奔著书中自有颜
如玉去的。」程宗扬拍了拍肚子,「本员外打算把这儿都装满诗文,把那丫头给
镇住!喂,你们几个交头接耳的笑什么呢?」
俞子元忍笑道:「老秦说,公子拍的位置有点偏下。那地方就是全刺满,也
刺不了几首诗……」
「干!你们几个把死奸臣按住!老敖!你扒老秦裤子!老术,你拿根绣花针
来,我亲手在他下面刺篇带插图的《长恨歌》出来!」
哄笑中,一名装着木腿的星月湖军士走进来,先敬了一个军礼,然后递上一
张明庆寺祈福的红纸条。
程宗扬接过来,上面写着:「君子福履,子孙有吉。橡树瓦孙官人二月二十
一急求。」
「橡树瓦在什么地方?」
俞子元道:「橡树瓦是一家小瓦子,在城北梅家桥。在临安的瓦子中排不上
名号,但是别具风味,岳帅当年最常去的就是橡树瓦。」
第三章
推开橡树瓦厚重的橡木大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时近酉时,已是日暮
时分,其他瓦肆此时已经华烛高烧,灯火通明,橡树瓦内却只点了几盏小灯。暗
淡的光线下,能看到进门处是一条长长的橡木台,台前随意摆着几个高脚圆凳。
柜台内的墙壁上打着菱形的木格,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酒瓮。
一个包着花头巾的汉子立在台内,正在擦拭瓷制的酒具。听到有人进来,他
头也不抬地说道:「要点儿什么?」
俞子元熟络地投出几枚银铢,「蛇麻酒!」
酒保拿出几只大号铁皮杯子放在柜台下盛酒,程宗扬趁机打量着这处岳鸟人
最常来的瓦子。
瓦子的墙壁是用橡木制成,年深日久,不少地方被烟火薰黑,布满岁月的痕
迹。大厅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牛头,雪白的骨骼与铁黑色的巨角形成强
烈的反差,空无一物的眼眶内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眸,冷漠地俯视着这个世界。
厅内散布着十几张桌台,却看不到一个客人。除了酒水汩汩流动的声音,整间瓦
子静悄悄的,仿佛一个游离于时间和空间之外世界。
包着头巾的酒保「呯」的一声将酒杯放在橡木台上,程宗扬回过头,望着杯
里的酒水,仿佛呆住一样,半晌才道:「这是什么东西?」
「蛇麻酒。」俞子元道:「橡树瓦的特色酒水,公子尝尝!」
程宗扬拿起那杯蛇麻酒,大口直筒的铁皮酒杯,弯曲的把手,浓白的泡沫,
略苦的香气……一切都是这么眼熟。他小心地尝了一口,回味了一下,似乎在确
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一口气把那杯足有一斤的蛇麻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
「呯」的放在柜台上。
「再来一杯!」
酒保看了他一眼,拿过空杯。
柜台下是一只大号的橡木桶,桶底装着一根青竹管,酒保拔掉塞子,一股金
黄色的液体立刻倾入杯中,泛起大量泡沫。
秦桧看他喝得畅快,也尝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头。
俞子元也没想到他能眼都不眨地一口气喝完,笑道:「这蛇麻酒有种苦味,
寻常人都不爱喝,没想到对了公子的口味。公子可知道这蛇麻酒有个别称?」
程宗扬打了个嗝儿,几乎是咬着牙地说道:「生啤!」
什么蛇麻酒?明明就是啤酒!亏自己还想过捣腾出来啤酒占领六朝的淡酒市
场,没想到早就有人做出来了。
酒保把接满的铁皮酒杯放在台上,俞子元拿出钱铢,那酒保却道:「这一杯
免费。」
程宗扬也不客气,拿过来痛饮一口,「好酒!酒保,这蛇麻酒怎么卖的?」
「十个铜铢一杯。」
这个价钱不算便宜,但还在临安人的承受范围之内,程宗扬坐下来,饶有兴
致地攀谈道:「这酒是你们自己酿的,还是外面贩运来的?」
酒保也不隐瞒,说道:「我们橡树瓦自己酿的。蛇麻子六朝没有,得从外面
贩来。」
「卖得怎么样?」
酒保咧了咧嘴,「临安人喝惯了酿酒,尝不惯这种苦酒。有些尝个新鲜,喝
一口就直说是马尿。」说着神情间有些忿忿的,似乎在抱怨临安人的不识货。
程宗扬笑道:「这杯酒十个铜铢呢,怎好白喝你的?子元……」
酒保打断他,「我祖爷爷说了,有人能叫出来是啤酒的,分文不取。客官尽
管喝,我这里有的是。」
程宗扬心头一阵激动,「你祖爷爷?他老人家还在世吗?」
酒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瞧瞧我这年纪--早死好几十年了。」
程宗扬猛灌了一口啤酒,掩饰自己的失态,过了一会儿又攀谈道:「看来你
这瓦子开了不少年头了。有人一口叫出来是啤酒吗?」
「这十来年你是头一个,往前还有一个。再往前就没听说过了。」
程宗扬一阵失望,看来到过橡树瓦的只有岳鸟人和自己了。
忽然瓦子内传来一阵狂叫,间或有人用力拍打桌面,刚才还一片寂静的瓦子
仿佛一点火星迸到火药堆上,一瞬间就炸了起来。
青面兽攥着杯子刚舔了一口,一边「呸呸」地吐着吐沫,一边又有点舍不得
丢掉地想再尝一口,突如其来的响声让他差点儿把杯子扔掉。
程宗扬也吓了一跳,旁边的秦桧神色不变,但身上的衣袍微微鼓起,真气贯
满全身,暗中戒备。
俞子元却是一笑,轻松地问道:「今天是那场赛事?」
酒保道:「齐云社和石桥社,你们算赶上了,双龙会啊!」
俞子元拿起酒杯,「东家,进里面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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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大厅,程宗扬才发现瓦子里面别有洞天。走廊处立的并非其他瓦舍常见
的小二,而是几名的美少女。她们穿着西洋式样的女仆装,里面是黑色连体齐膝
短裙,外面是镶着洁白绕肩花边的衬裙,在走廊内站成两排。众人一进门,女仆
便一起鞠躬,齐声道:「欢迎光临!」
走廊连着另一处大厅,厅内有一座长方形的木台,木台周围连栏杆都没有,
严格来说算不上勾栏,而更类似于自己所熟悉的T型台。厅内光线依然极暗,只
有木台上闪闪发光,台旁挤满了客人,有些盯着台上手舞足蹈,有些大叫大骂,
还有两边对着大吵大闹的,震耳欲聋。
俞子元大声对一名女仆道:「孙官人--」女仆点了点头,指着大厅另一侧
,一手拢在口边道:「订的台子!那边!」
厅内全是疯狂的客人,叫好声、喝骂声响成一片,还有性急动手的,女仆指
的座子倒还空着,但在另一侧的角落里,要穿过大厅内的人群才能过去。女仆摊
了摊手,表示这会儿实在没办法带他们入座。
「我齐云球头天下无双!跷头威武霸天!」
「我石桥左右杆网稳如泰山,散立固若金汤!」
「我呸!固若金汤怎么被我齐云踢进一个!」
「我干!我石桥哪有齐云那般卑鄙!」
「哈哈!踢不过就说卑鄙,石桥社的小子技止此耳!就你们石桥那副挟,爷
砍一条腿也踢赢了他!」
「敢辱我石桥!老子先卸你一条腿下来!」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那边又有人喝道:「我齐云!」
勾栏左侧一群人齐声应道:「万胜!万胜!万胜!」
「石桥社!」
「必败!必败!必败!」
几百号人不要命地齐声嚎叫,声浪犹如排山倒海,饶是程宗扬还算打过仗见
过血的,都有点儿被这气势给镇住了。想从这些人中间挤过去,那感觉和踩着地
雷跳舞差不多。估计自己是挤不动了,程宗扬有心让手下去挤,结果一回头,却
发现俞子元也跟着在喊,劲头还挺大。一想也是,齐云社本来就是星月湖大营私
底下的产业,听说孟老大、斯老四、卢老五还按捺不住下场去踢,俞子元说什么
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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