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
之心,非人也。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
心,智之端也。
            ——《孟子·公孙丑》
  粗手指你好。我需要帮助。
  我们两口子,是传说中的绝配。我俩是les夫妻,忠诚不二,比亲姐俩还
亲,我T她P,关系稳定,已经十年,相敬如宾,十年无事故,圈子里谁都不信。
这里有怨恨有妒忌。我能理解。世道崩乱,所有人玩儿的都是灌醉开房、杯里下
药内点儿下三滥的屄活儿、然后崴咕崴咕内点儿屄事儿。我坦然是因为我俩一天
一天踩过来,不是童话是真的。其实作为我来讲,也没啥特难的,啥逼缘分纳都
瞎掰,其实就一条儿,俩人之间互相能忍,缺点也能忍,然后认命,然后就是一
天天过生活呗。所有内些闹腾的,都是不甘认命,所以成天找茬儿。
  我俩之间不管啥事儿,她都低眉顺眼儿听我的。她的温顺是当初最吸引我的。
从来都是我说一不二,她默默接受。她是P里的P。当然她不是完美的,正像我
也有缺点。她走路没声,像猫;思考做事言行举止都极度内向内敛;说话声太小,
我老怀疑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受欺负。她太善良,太弱,与世无争,别人推她
一跟头她都不言语,趴起来掸掸土走人内种。我瞅着起急,可每次给她出头挡横,
总是她在后头撤自家柴火。她太瘦,弱不经风,没主见,忒怕事儿。所以我不能
离开她,我一离开她她就完了,我必须随时保护她。她也离不开我,因为她随时
需要我的保护。前年我带她去过一les圣诞轰趴,大家一起闹通宵,唯独她自
始至终愣没说过一句话。回家路上我问她咋地了?她说没咋地,就是觉得所有人
都俗不可耐。轰趴主人给我短信:「新年原址再趴。带你内老婆来。我姐慕残。」
  她就这么一主儿。啥?开车?她开车能给你急背过气去。内天我心气儿顺,
让她开、我坐副驾,我一路鼓励她,让她可劲儿撞,结果她就二档嘎悠。到一路
口,红灯,都停那儿候着。太阳高照,晃得人发蔫。一人朝我们贴上来。慈眉善
目一男的,光头,颈戴大串珠,穿一棕袍,斜叉开襟,背黄布包,穿软布鞋,晋
唐风,弯目露齿正朝我俩微笑,右手单手掌施礼,嘴里叨咕叨咕。反正这种货谁
都知道啥底细。结果嘿,她掏出钱包,拿出两张一百的递出去。给我气得冈冈地。
绿灯了,她慢悠悠给油走车。我说你知道你死穴么?你就是忒善,对路边儿内种
货都那么同情,根本不值得。她还振振有词:「内人挺可怜的。没恻隐之心,那
就不是人。」我说你赶紧给我打住啊。我对孟子比你熟,早生八百年我比你还孟
子,问题是,现在道德早她妈逼崩盘了,逼们一个个都猪狗不如了,你还泥足不
前。
  我们偶尔有吵架的时候,我有烦她的时候,她有过让我凌乱的时候,比如我
特想的时候她性冷淡、依赖、太闷、心里有话不直说。这些造就了她的整体性,
恰巧是这些总和让我迷恋。十年,谁都难免审美疲劳。瞅见别的P,我动过心;
她说她也受过其她T的诱惑。不过日子就那么过,走完了回头一瞅,哟,一起走
这么远了。
  内天好模样儿飞来横祸,平静生活咣铛被打破。对不起啊,我思路到今天也
没全理顺,说话可能颠三倒四,也许车轱辘话来回说,你多包涵。我不知道你见
没见过死人,就躺你眼前,而且是亲得不能再亲的、近得不能再近的人。你最好
没内种体验。内场事故,具体的,我不说。我不能回忆内段儿,内段儿我想一次
死一次、想一次死一次。那段儿就跟梦似的。我晕乎乎,手脚哪儿哪儿都软绵绵
的。
  尘埃落定,我瞅着她,她闭着眼,插着管子,一动不动。简单说,她左脑报
废。合适的脑捐必须得等,遥遥无期,可这儿是分秒必争。脑外跟别的不一样,
脑这疙瘩发展变化快。多一秒钟都不能耽搁。我当场定了手术方案,那是我这辈
子做过的最大胆的决定,简单、直接、疯狂。
  我没通知她直系亲属,没签字,直接从实验室调来一头观察组活体猪,健壮
结实,十足健康。我记得好多同事围在我身边劝我、拦着我。我知道我面临多项
违规。她们都好心,警告我这事儿的恶果。我孤注一掷,把她们统统赶出手术室,
反锁上门。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从来冒险都有代价,可有时候值得。既然她跟了
我,我就得为她负责。死马当活马医,拼了。我完全是赌一把。给她剃光头发、
给那猪刮毛备皮、麻醉全是我一人。备好止血钳、手术刀、圆盘式开颅电锯,开
颅、剥离、移植、缝合,手没抖。灯底下,我特平静。大不了我脱了白大褂给人
送外卖去。我认头。
               ————
  术后,我一直守她床边儿,一遍遍叫她。她一直没醒过来,纯靠点滴维持。
监护仪显示有基本生命指征,可我喊劈了喉咙她就是没反应。一天,两天;一礼
拜,俩礼拜。我当时写的日记:「现在看,最好的预后是植物人,最差的,随时
可能拔管子~」我吃不下,睡不着,老恶心,老吐,体重掉了二十四斤。到第十
七天下午四点,我坐她床边儿看护椅上睡着了,忽然听见她说「饿」。我腾下跳
起来,她居然睁开眼了,瞪着我,内眼神儿硬梆梆、又浑又方,像木料场原木,
像发情犀牛,直白、坦率、急切。
  我窜出去给她买豆腐脑儿、豆浆、高纯鲜奶,回病房喂她吃。她吃完就睡,
不言语。她恢复得很慢,很曲折。具体过程漫长,熬人。这里边细节我不说了。
醒过来就是天大的好事儿,死马活过来了,我赌的这把侥幸赢啦。
  她脸上慢慢儿有了血色儿。她清醒的时间从十分钟延长到二十分钟。我像喂
一新生儿似的喂她。我的同事们来看她。我在楼道声色俱厉小声谢她们:「手术
的事儿谁要敢说出,我开丫颅!」
  出院回家,继续疗养。内天,我提前买了好些个鲜花儿,给我们家布置得跟
花儿店似的。我把她按床上扒光。溜溜儿跟床上躺俩月,一点儿活动量没有,她
明显胖了,脸蛋、脖子、奶子、后腰、屁股、腿,摸着都肉乎乎,手感陌生。可
不管咋着,活着就好,比啥都强。我轻轻亲她,很快转成狠狠搓她、流着泪弄她。
她很享受的样儿,高潮后快速睡着。我坐起来,点一根儿ESSE,怎么也睡不
着。我应该高兴,应该松弛,可有些东西让我不安,我又说不清是啥。这种感觉
最让人不爽。
               ————
  抽了半盒ESSE、一盒MORE、喝了七杯热咖,天还没亮。她忽然爬起
来,说饿,要方便面。
  我说方便面没营养,你稍微容我几分钟,我给你烙香葱鸡蛋饼,加白芝麻的。
她说不成,等不了了。说着进厨房抄起一包方便面、撕开包装直接塞嘴里就嚼。
内包儿方便面填吧进肚,她拉开冰箱,一口气干掉三根带刺黄瓜、一桶一千毫升
的酸奶、仨烧饼、俩苹果。我看呆了。这是我们内P里的P么?
  她甩上冰箱门,嘟囔说:「肏,没吃的,这还叫什么家?」说着话给四个生
鸡蛋磕嘴里咽了。
  我麻溜说:「你先躺会儿。我这就出去搞吃的去,保证让你吃美,成不?」
  我抄车钥匙出门,确认反锁家门。开车直奔超市。天没亮,超市没开门,我
进了一家24小时的M,敞开了买。交钱的时候手直哆嗦,高兴得:我妹叫我救
过来了,好了。能吃就是福!
  提着沉甸甸的吃食儿回家门口、掏门钥匙开门,进家,一片安静。我叫她小
名儿。没回音儿。再叫,还是死静。到处找遍,死活没个人儿。找到小屋,见窗
户大敞,我俩一起挑的淡藕荷色窗帘正被野风蹂躏,扭来扭去,肉感脑瘫舞女似
的。我赶紧趴窗台探头往外瞅。我家住三楼。楼下没人、地面没血。
  她能上哪儿?
  联系不上。
  刚出院,我还没来得及给她手机充电。她从三楼飞出去,咋着地?受伤没?
身上没钱,她能上哪儿?一万个问题缠绕着我疲倦到极限的脑子,我头疼极了疼
极了。太多的事儿落到我头上。本来挺好挺好的生活现在忽然失控了。我一脑外
副高,发表英文论文十三篇儿,要评正高呢,啥事儿都在我掌控之下,现在咣铛
一下全乱套。
  只能等。坐客厅沙发里,啥坏事儿都想遍了,到天黑她都没回来。半夜了,
还没回来。我都饿了,刚要吃,有人撞门,还有哈哈笑,放浪形骸,就跟邻居都
聋哑人似的。
  我赶紧去开门,迎面一股酒气。只见俩男的架着她,三个人都酒气熏天,晃
晃悠悠,嘻嘻哈哈朝我乐。那是我受过的最大打击。要知道,我家多少年没来过
男的。她是我十年的忠诚伴侣,从没带过男人回来。她只属于我。她对男的没兴
趣。今儿是咋的啦?
  俩男的笑嘻嘻往我屋门里钻。我赶紧用身子挡住,他们就势往我身上靠,一
瞅就是五六分醉,借酒占便宜。我一边谢一边使劲推开内俩帅男、搀P进屋、踢
上户门。她醉得彻底,更显肉大身沉,像烂泥,瘫地板上,嘴里说:「换鸡巴
……我还要……」
  我后背凉飕飕,惊呆了。仔细检查她全身,没发现外伤。她到底是咋飞出去
的?她咋认识的内俩男的?她跟内俩男的干了啥?给她脱光,把手指探进她的屄,
摸到大量浓精。把她扛进卫生间,放绿塑料洗澡防滑凳上,开花洒、调好水温,
回头再瞅,找不着人了。防滑凳子上空着,她平趴地垫儿上睡着了。
  一边哄一边忙,里里外外给她洗干净,弄床上。她清醒点儿,说男的真好,
说一辈子拘于les简直白活。我两腿发软,脸发麻。我不能接受这话从她嘴里
说出来。我跟她回顾我俩的从前、我俩的认识过程、我俩的好时光、我俩多不易,
她打断我,很不屑。她说:「你个傻屄,呆屄。你不懂男人的好。我真同情你。
你不知道湿屄叫大粗硬鸡巴狠狠肏有多舒坦。唉,你丫真可怜。」
  我完全石化。我不认识她了。站我眼前这光屁股女人是跟我同甘共苦十年的
灵魂伴侣么?她不光出去让俩男的肏、而且回来跟我说喜欢男的。这之前她不说
脏字儿、不动酒、对男的没感觉。十年风雨啊,内俩给她吃啥了给弄这样?
  那一宿我难过极了。我们这圈儿里各色人等我都见识过,有素质低的、没教
养的、乱搞的、骗吃骗喝骗色骗钱的、叛徒、败类,令人不齿。我在我们圈子里
RP靠上,她一直是我们圈儿里最铁杆的P。现在,我居然也成了圈儿里人的笑
话。
               ————
  第二天,她睡美了,起来光着身子直奔厨房冰箱,翻箱倒柜,像日寇进来,
要三光。我说咱俩谈谈?她只顾闷头吃,腾不出嘴说话。我一口没吃,强打精神,
出门上班。
  一宿没咋睡,在单位一上午一直晕乎乎,排了我两台手术,我让实习生上台。
实习生巴不得呢。午饭也没胃口,强撑着,刚要吃,手机连震,不是短信。一瞅,
陌生号。一接,派出所,让我去一躺。我到了一瞅,她跟那儿挺委屈,受害人似
的,身上有血点儿,指关节有挫伤。我赶紧问咋回事儿?谁干的?民警跟我说是
肢体冲突。我进里边屋子,仨血瓢,一瞅见我,都往墙角缩,劫后余生又见狼。
民警让我交钱,仨男的医疗费、误工费。
  办完手续,给她请上车,我也上车,关车门回家,她跟我说,上超市买吃的,
一管儿牙膏别购物车栏杆缝儿里,她没瞅见,就没扫码,刚出电子门,警报器嘎
嘎叫,保安薅住她愣说她是贼。她说:「老娘花一千多买吃的能顺内管儿牙膏么?
老娘恁不开眼呀?保安给薅进小黑屋,又叫俩,不知啥人,过来就骂骂咧咧,说
要肏我妈。这哪行?我就削他们。过瘾!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大劲儿,嘿给内仨
孙子打得,你也瞅见了。我没吃亏!」
  她在副驾滔滔不绝、得意洋洋,十足的街头混混。这就是那个极端内向的女
人。这就是那个给骗子二百块钱的女人。这就是那个让人以为是哑巴的女人。这
就是那个以身作则教我要有恻隐之心、辞让之心的女人。这是我的女人。现在,
这是一个情感爆发异常激烈的人,我得从新适应。
  刚把她送回家,接到院里电话,让我立刻回去,说院领导找我有急事儿。赶
回去见了大脑袋二脑袋,内俩都挺严肃,上来就开门见山,说已通过多渠道证实
我有临床违规操作。我解释当时情况紧急,内俩打断我,宣布上级通知,我被永
久吊销临床资格,院里除名,立即生效。
  我回科里收拾东西,门口一大帮同事看热闹,不言语。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
墙。这下场我当然想到过。当初做那决定,就已经想好了要承担后果。
               ————
  好多人不知道,其实给人送外卖也不错,工作性质是自由的,送货来回的路
上我能自由开车,安安静静,身边没领导,没病人,没唠叨,没医患纠纷。有的
客人大方,零头我找完人家不要,算小费。最直接的好处是下班总能捎一盒子吃
食儿,她特爱吃,天天吃,老没够。一开始,瞅她内吃相我挺反感。很快我就喜
欢上她内贪婪样儿,觉得不遮掩、不娇情,好像她才是真正的人。偶尔我下班回
家她不在,又上外头野去了,或者她在家,却说已经上外头填饱了,我就挺难受,
好像错过啥、丢了啥。
  宅急送这活儿,拼的就是时间,送人手里不能凉喽。对我来说,还有格外的
别扭。有一次敲开门,我呆那儿——点餐客人是我以前的病人。你能想象我的尴
尬。可这没法避免。点餐只留住址电话,没法判断哪个是挨过我刀的。还有,上
班时间不敢喝水,因为基本没时间上WC。回店里没工夫歇着,老有活儿,一单
一单不断。还有就是老得瞪圆了眼珠子盯着探头和标牌,禁行的、禁左的、禁停
的,订货的主儿净住犄角旮旯,我路况不熟。就这样千小心万小心,刚过去一个
月,还是交了三次罚款、还罚了两分儿。照这么罚下去,铁定撑不过一年。实在
不成就骑店里的车。我现在刚从副主任医师掉地面有点儿不适应,老觉得开车还
残存点儿优越感。等活不下去也就拉下脸了。有时候等绿灯,分神:疲于奔命,
焦头烂额,这真是我想要的生活么?
               ————
  礼拜四我轮休,开车带她去爬山。她刚爬半小时就喊饿。没辙,下山带她回
市区,找了条热闹的街,下了车,手拉手领她在街上逛。
  瞅一馆子挺干净,就进去坐下,我点了个扒猪脸。这是她以前的最爱,每次
我捞不上几筷子就准没。结果她仰脸问服务员:「这菜怎么做啊?」
  我赶紧悔棋,打圆场说算了算了我们点别的。服务员不依不饶,扒猪脸贵呀。
他镗镗镗站那儿说:「咱这儿的猪脸,人来了都点一个!毛儿刮特干净!不腥不
腻,补血,特别适合女士。慢火仨小时,炖得入味,绝对烂乎。您夹一筷子嘿,
它跟您筷子尖儿上颤悠,面皮儿半透明。它贴您味蕾上内种滑腻的感觉嘿!我就
敢跟您这么说,吃一口,准想再来一口。吃完一脸,准再来一脸……」我瞅她脸
色儿已经发沉,面底肌群蓄力待发。我拉她起来说「走走走,咱吃土匪鸡去。」
她在我怀里挣蹦,力道精熟通厚。我努着全身的劲儿勉勉强强给她扥门口,不料
被一人挡住。我一瞅,穿西装,中年男,仪表堂堂,说:「还没尝呢,别急着走
啊。今儿我给您打六折。给个面子。」
  我已经按不住怀里这牲口了,不识货的主儿非来添把柴。我只听见耳边雷霆
炸响:「你们后厨有多少猪?说!」经理愣一下,说:「二位,街对面土匪鸡请
你们过来花了多少?我给两倍。都爽快人。交个朋友。」
  我就顺嘴那么一说。敢情他们这附近还真有一家土匪鸡?我跟内经理说:
「拜托,我妹今天就惦记吃鸡。我们呀,现在要去肯得基。」一边说一边玩命较
劲拉扯怀里这位。她不干,不依不饶朝我嚷嚷:「你放开我!」
  后厨听见外头动静,六七个厨子攥着宽背大刀冲出来瞪着我俩,就等经理摔
杯为号。经理一边从怀里往外掏钱包,一边斜眼睛拿余光瞥后厨,很欣赏。情形
急转直下,这边按不住要上去拼命,那边眼珠子都红了要保家卫国,敌众我寡,
咋整?我拿我这些年的观察底子飞一眼那经理,手指头秃秃。我在我妹耳边说:
「丫单身!」我妹一愣。我说「没戒指!」她瞅瞅经理手指头,身子软下来,气
势被我卸掉一半儿。我赶紧跟经理说:「咱门口儿。」经理跟我俩出了馆子,来
到门外。
  熬到我这岁数,医患纠纷见多了,能缓一道是一道。我的经验是,这种局面,
只要别捅柴火,没啥大不了的。我问:「贵庚呀?」经理眼珠转转转,不知啥坑,
死活不进套儿。我说:「我妹,性情中人,您别见怪。她这脾气,就是生错了年
代。她要早生五百年……」
  她「嘭」一把攥住经理脖领子,逆时针拧大半圈。经理内脸腾就紫了,赶紧
俩手上来掰,没掰开。她死瞪着经理,问:「你丫杀了多少猪?」经理喉咙喀喀
喀,喀喀喀。
  我一边掰她、一边问经理:「我瞅您也是饱读经史、半生坎坷。离婚几年了?」
  经理斜眼珠瞅我,完全不知下一步。我故意把耳朵贴他嘴边,同时摸他裆。
其实他一字儿没说、裤裆软毬。我回头跟我妹说:「丫跟我说送咱吃法餐。」
  我妹松开绞杀手,冲他歪头一乐。我终于送口气,冷不丁鼻子上挨一拳,像
挨一烙铁。
  等我再睁开眼,瞅见好几个厨子,我视角很低,是地面。想起方才的事儿,
赶紧爬起来找我妹跟那经理,影儿都没有。我站馆子门口,好多人围观,有闰土,
有小栓爹,有匪兵甲、匪兵乙。
  到天黑,她才打经理室出来,容光焕发。路上我问她干啥朝我下手还那老重?
她跟我说那经理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体贴、怎么怎么会弄。我给车停路肩,跟
她翻了车。我问她到底咋想的?要离开我,行,你走,你别折磨我。她说没想走
啊。内些男的都不是好东西,都靠不住,「这世上只有你收留我、你真心对我好。
你对我好我知道。老娘还饿着呢。赶紧的。」
  我问她方才有冇戴套?她说冇,怀就生。破罐破摔已经不能形容她了。她病
入膏肓。
               ————
  那天过后,我就特别下了心,对猪肉及其相关产品统统设防,不吃、不提、
不谈论。问题是猪产品已经侵入咱生活方方面面,它防不胜防啊。
  又过一礼拜,我轮休,带她去亚运村华堂,话儿赶话儿,就给猪这事儿给忘
了。地下超市,推着车跟她逛呀逛,好死不死就逛到BamahaM火腿柜台。
要说巴玛这帮孙子也有病。创了车都知道跟后头立个警告标识,你们丫卖这玩意
儿不能远点儿整个警告啊?我也没准备,冷不丁瞅见广告语「发酵火腿和红酒、
奶酪,并称世界三大发酵食品。发酵火腿可即食,口感醇香」,读到这儿,我反
应过来,心说要坏,赶紧揪她往咖啡内排拐,她已经瞅见火腿,结果又犯病了,
手里推的购物车横着抡起来,刳喳内玻璃柜台稀碎。所有人都往我们这边瞅。我
拉着她赶紧往外跑,她挣脱,回身儿踩碎玻璃渣进柜台,高高举起内条展示火腿,
冲大家吼:「这啥?都过来瞅!这是我的遗体!它不该被放在这里!我肏你们所
有人的嘴!」吼音之巨,堪比蒲牢。
  我尴尬万分,扯她赶紧撤,扭头再瞅,往哪儿撤?人全围过来了,水泄不通,
有拍照的,有拨电话的。她人来疯,越说越来劲。演说迅速变成彻头彻尾的嚎叫。
我不再能分辨出有意味的词汇,只见她流着泪、高亢连续悲鸣。保安、值班经理
朝我们挤过来。她一边扒自己衣裳一边声嘶力竭喊:「谁敢动我?咬死你们丫的!」
  我做了内遭天谴的手术。她现在被屠宰场先驱们附体。其实该挨骂的是我。
当然我有苦衷。我当初那么做是为救她。我别无选择。到今天要问我悔不?我不
悔。面对她的嚎叫、瞅着她扒衣裳,路人冷漠旁观、歪嘴角嗤嗤乐。我忽然发现,
其实路人比动物更残忍。他们知道这里头啥情况?他们丫知道个屄!
               ————
  这回比派出所内次麻烦多了。具体不说了,好容易解决完,从华堂出来,她
非要开车。我好说歹说胡撸着给她安抚在副驾。到一路口,红灯,都停车候着。
忽然,一人朝她那副驾门贴上来,男,光头,戴串珠,穿棕袍,斜叉开襟,背黄
布兜,软布鞋,正朝她淫笑,满脸猥琐,右手单手掌施礼,嘴里叨咕叨咕听不清。
我赶紧按电动按钮升车玻璃,怕她又败家。她啪一掌按住正上升的玻璃。我心话
说又要散钱。没想到她张嘴对车外头内东西说:「死远点儿!」猥琐男不卑不亢,
淫笑着继续单掌施礼,嘴里照样叨咕叨咕。她猛一把震开车门。她啥时撬开的车
门锁我不知道。车外行乞内东西一点儿准备没有,咣铛坐地上。她噌家窜出去,
提高声调:「你个缺鸡巴臭屄!」猥琐男麻利儿爬起来在她前头退着走,照样淫
笑、单掌施礼。我知道不妙,赶紧开门下车,她内边儿已经出手,一把掐死内孙
子咽喉,同时右腿对角斜跨弯曲、别内孙子腿后,腰一拧,喀喳一声,我只记得
眼前亮起一记闪电,呼一股风,猥琐男已然以头戗地,七八颗碎牙在坚硬地表弹
着飘飞。
  地面,红的血,一大摊,面积正在扩大。她一招得势,毫不留情,怒火熔岩,
一旦喷发,挡我者死。我知道这是BamahaM火腿惹的祸。她的手在飞,挥
舞轨迹根本瞅不清。她的脚在闪电里划过,看不清落点。辟嗤啪喳,仇恨呼呼喷
泻。我疯了似的给她塞回车里,关好门。我上车,谢天谢地,终于变绿灯了。我
麻溜给油走车。反光镜里瞅,车后三车道几十辆车都趴窝,一帮呆鸡。车前摊着
一堆湿漉漉人形渣滓、疲软毒瘤,被打散了架、被打光了牙。
  我抽眼瞅她。她身上衣裳溅了血,很多很多的血,有大片的,有零星的。零
星的比我想象的更细碎、更多,小红点儿得有几十万,密密麻麻。她这么苍白的
皮囊里头,能有这么大力气、这么大的愤慲怨怒,我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再仔细
拿眼睛瞅,她发福了,眼睛变小了。
  我跟她说:「万一是碰瓷儿的讹上你咋整?」
  「纳我不管。我就要收拾丫的。丫给市容添堵。」
  「没错,丫给市容添堵,给国人丢脸,丫可恨,丫该死。咱甭搭理丫就完了。
你何必呢你?」
  「老公你错。我还就是要弄死他。」
  「成成成,我老婆厉害。问题是,能人背后有能人啊。万一他比你功夫厉害
咋整?国家跟你说了让你帮着清理了么?」
  「社会毒瘤,无益国家。内种假和尚,必须铲除!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这世道既是杂种肏的,又讲究法制。真的强者,在法条和杂种之间的缝隙
里游刃有余。」
  「你少给我来这套。」接下去,她滔滔不绝闪回方才的每一招式,逐条给我
批注她每招儿的发力点和效果得失。她说这些就跟嚼牛肉干儿似的,越嚼越有滋
味。我不再搭理她。人都三七二十八了,你再跟进,那是你该打。
  夹着小心回了家。她去洗澡,我瘫沙发里。路口内孙子会不会死了?我妹病
了,病得烈害,我当然不离不弃。可是,她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啊。我不能每时
每刻盯着她,可她现在就一牲口,每天失控多一些。甭说离开我,就算我时刻盯
着她,我也盯不住啊。
               ————
  她洗干净出来,连打俩电话,然后跟我说:「你出去转转去。」
  要知道,此前她从来就没用祈使句跟我说过话。我要疯,可我不能疯。人家
三七二十八我也跟着三七二十八,我还是脑外副高么?
  谁要来我家?她不说,我不问。拎小包出门。她居然不问我上哪儿「回避」
去。
  大M内点儿吃的我磨蹭着吃完,回小区绕我们楼走。一圈儿。两圈儿。抬头
瞅,卧室窗户桔红色灯光。再一圈儿。再两圈儿。抬头瞅,卧室窗户还是桔红色
灯光。鸠占雀巢。
  我告诉自己,她这是随便玩儿,不是认真的。我安慰自己:人有两种情况会
突然出现放浪形骸综合症,一是大难不死,二是刑满释放。脑外科手术对谁都是
鬼门关,脑外科移植手术存活下来的更得算大难不死,有点儿玩世不恭也可以理
解。她想法变异,我变着法儿迎合她。可她加速度燃烧,我还能追多远?我放弃
底线?
  这么久的交情,这么深的感情基础,一夜崩盘,而且她毫不犹豫、毫不在意。
也许她是一隐藏极深的双?或者彻头彻尾就一直女?
  我掏出手机,找一信得过的拨过去,商量能不能给安排一脑外手术、另换一
脑子。那头回答很干脆:「理论不支持,条件不允许。」
  其实这回复我料到了。之所以打这电话,就是想从别人嘴里听见这宣判。
  啥时我能回自己家?瞅着楼上桔红色窗口,心如刀绞。其实很多时候是自己
给自己铸的枷锁桎梏。假设我不在意她,回家赶走她跟相好的,一切ok。可我
偏偏在意她、稀罕她、放不下她,所以我受折磨我活该。怀着一线希望,我想她
会回心转意。她这是尝鲜,再鲜也有审美疲劳。她总得吃腻吧?
  她终于给我打手机,说散场了。我进家,陌生人肉味到处弥漫。我问她爽了
么?她说这不废话么。我说你不怕STD啊?她推开窗户,朝夜空大吼:「所有
的鸡巴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
               ————
  她发福越来越明显了,气儿吹得似的。眼睛越来越小,眼睫毛粗长浓密。她
的脾气越来越大,对吃的越来越贪得无厌,对男的越来越上瘾,对我早不感兴趣
了。她真的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我不得不尝试着接受,因为这是我的女人。
  第二天起床,她忽闪着浓密的白睫毛问我:「我为啥住你这儿啊?你这儿就
一张床,怪怪的。」
  看来她还并发失忆了。我说:「我对你好啊,照顾你,给你吃的。」
  「给我饭的人多了。」说着话她手机响。她对着那电子产品blahbla
h说一大堆,我这么大一活人她不搭理。收了电话,她推门就走,不说去哪儿、
不说几点回来。极度自私,不考虑别人。我也该自我调整。这种活法让她快活、
让她如鱼得水,她找到了她的生活。我该高兴。这世上坚守到死的纯拉有几个?
我又能坚守多久?为一信念坚守下去真值么?我真的可怜么?
  不节制,不限制,吃,吃完肏,天天找新鲜的人,被陌生的手摸来摸去。也
许那么活着才叫真的活过。包括我以前看不上的圈子里那些像畜生一样乱搞的、
骗吃骗喝的,包括圈子外头所有那些没教养没信念的、沦丧的、胡来的,她们在
抓紧时间享受。也许我妹是正常的?变异的是我。我放弃那么多,坚守我的理想,
傻教条。专一值几个钱?我这么专一,到头来也没得好报。她从前那么善良,也
没得好报。干净,干净管屁用?我保持干净就准能活九十?脏才能长寿,抵抗力
强啊。我要与时俱进。我要向她学习。等等,猪脑是谁?是她是我?
  我可怜,她也可怜。她跟她家一直瞒着。我不怪她。我们这圈儿里,个顶个
儿的苦。梗脖子跟自己老爸老妈直说「你们闺女是拉子」这种,大华北地区我知
道的不超过两位数,而且最后还都是悲剧。
  有时候我豪气冲天,更多的时候我悲观,觉得没明天,瞅不见希望。我们这
种生物,在这片土地上,出路在哪儿?我跟她都是从打家里跑出来的,诚心离家
远远的,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以为能开心。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想家?
中秋了,人都回家瞅妈妈。就我跟没人要的似的,想想,我不是弃婴,是我自己
给自己放弃了,我自己离开了所有以前的关系。我爸妈比我苦。
  还有她。她也有爸妈,她爸妈更惨,宝贵闺女在外闯荡,不招灾不惹祸,那
么善一人,脑子叫人给换掉一半,生性大变,有朝一日她爸妈要是知道了真相,
那么大岁数了,能受得了吗?恶人丢了饭碗、没了行医资格,可毕竟恶人不死。
恶人活得好好的,全须全尾儿。
               ————
  中秋了。月饼、堵车、聚会、团饭、饕餮、各种趴。圈子固定渠道,通知中
秋轰趴,包了一山庄,都带老婆。我说好,可我得晚点儿。越是过节,点餐点外
卖的越多。经理说都得加班,不许请假。到处暴堵。为抢时间,为省汽油,我骑
车给送。好多年不骑车,腿没劲,蹬不快。后半夜下班,我浑身都散架了。「趴」
内边儿一个个电话催。我一点儿心气都没了。回家。
  还真不错,她在家自己看毛片儿呢,家里没别人,她也没出去,难得。她转
头朝我打招呼。我发现她鼻子高了,眼睛更小了,瞳距大了,整个脑瘫相。我连
说话的劲儿都没了,感觉牙都软的,简单洗洗就直接扎床上。
  睡正美,哗啦哗啦声给我吵醒,只见她在灯底下收东西打包。我说大半夜的
你整啥玩意儿?她说去住院。联系好了,明儿做变性手术。我说你慢着慢着,女
变男手术国内国外现在临床技术还不成熟。她一把推开我,我一屁股坐地上,浑
身一抖,醒来,瞅她在我身边酣睡,背朝我,打着轻微的呼噜。她以前睡觉从不
打呼噜。她打呼噜我也认了,只要能跟我在一起,咋样都好。我松懈下来,月光
下盯着她。过了半天,她睡累了,翻个身,睫毛长长的,跟猪一个样。我不在乎。
我轻轻摸她,往下,往下,突然我打一哆嗦。掀开被单,赫然瞅见她长了一条大
鸡巴。
  我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惊,想叫唤,可喊不出声;想动,动不了。鬼压床。
这是假的。这是梦,快让我醒!终于醒过来,瞅她趴我身边,正瞅我。天大亮,
她光着身子,小样儿,无助可怜。我把手探她下头摸,嗯,还好。我谢玉帝谢观
音,谢这个谢内个。
  她说你咋出这老多汗?你发噩梦啦?我翻身把她按枕头上,狠命揪扯她头发,
胳膊探她底下,凶残抠她屄豆。她喘,亲我,很快耸屁股,我知她欧儿了。一连
串流程如飞流坠涧,我太熟了。她所有部位、姿势、动作、细节我都熟。
  我咬她胳肢窝、拿光脚踩她大腿,手指头插她屄里头。她屄眼儿湿漉漉,好
像有好多多男精。我趴过去闻,真不假,是精液。我直反胃,还是忍了。只要她
还躺我床上,我啥都不计较。我把手指插进去,野蛮报复。咕叽咕叽,咕叽咕叽,
她里边儿也欧儿了,满身大汗,屁股沟里都黏糊糊。我摸她屁眼儿,也是黏的,
这屄中秋总动情?还是后头也叫男的搞了?不管了。她忽然指着窗外说:灰鸡!
  我当她说着玩儿。往窗户外一瞅,妈呀,空中真有东西,悬浮,目测五十海
里,圆圆的,一条粗棍,表面光滑,银灰色,鸡巴形。低头再瞅我怀里这屄,哈
喇子顺脸蛋子横流,仰着脸盯着外头内超大男根,十足一日本痴女。抬头再瞅外
头,内大东西还在。我下床直奔数码相机,开机同时,外头「嗖」光速消失。我
转身拍床上痴女,头发乱乱的,哈喇子,嗯,来几张微距特写,往下,奶,肚子,
再往下,再往下。我张大嘴。我的女人正在手淫,大腿之间挺着一条大粗热鸡巴。
  我醒来,瞅她从厨房走过来,手里端着我喜欢的morning咖。我长出
一口气,说我刚做一大梦,梦见你长了一挺鸡巴枪。她朝我微笑,一边撩起睡裙
一边说:「是不是这样儿的?」我再瞅,她大腿间赫然垂着一条大鸡巴,特老顸。
  我浑身一震,醒来,瞅她光着身子被一男的抱着亲着,按一桌子上,餐馆内
种餐桌,内男经理让她自己掰开屁股蛋子,高高挺起……真的噩梦,是噩梦里的
噩梦。醒过来还是噩梦。噩梦套噩梦,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我作了大孽。我不
该给她做内手术。哀号着醒来,满眼是泪,发现她站家门口,左右胳膊光着,分
别搭俩帅男肩膀上,胳肢窝里有汗光。俩帅男装醉,一个摸她前头,一个搞她后
头……
  我惊醒,赫然瞅一条大粗鸡巴戳我嘴前头。耳边听见她在笑,跟那鸡巴主人
说「让我老公啯。她就爱啯粘了我屄汁的。」容不得我挣扎,那条大阴茎就杵进
我嗓子眼儿。我吐啊吐,吐醒了。醒来,瞅见她含情脉脉朝我挥手,像是告别。
眼距、鼻子都复原了。她离我一百米。我够不着她。我急、我嚷嚷、跟自己吼:
快让我醒!别再梦里套梦!她慢慢给我一个飞吻,身形远去,远处一大团雾,白
茫茫,挺老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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